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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話 《諾兒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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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細膩的紅嫁衣輕盈的舒展在烏初煙身上,完美的掩蓋了她的不安和惶然。

烏初煙是我的繼母,不,現在還不是,還差一點點,我父親迎娶她的花轎剛剛到門外而已,他們還沒有拜堂,沒有拜堂就算不得正式夫妻。

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父親今天很高興,容光煥發的似乎年輕了十幾歲,自從母親生病臥床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這麽溫煦的笑顏,今天難得他這麽開心,所以我決定收斂一點兒,不那麽明目張膽的惹怒他。

廚房木盆裏的大青鱉一動不動的趴著,綠豆般大小的眼睛隔著水和我遙遙對望。

大難臨頭的鱉,快要沒命了都不知道。

我拿著一雙加長竹筷子戳著它的後背,企圖看到它四肢狂舞的慌亂場面,可惜這只大青鱉殼硬得很,任我戳了半天連尾巴都沒有擺動一下。

“諾兒小姐,你怎麽還在這裏!快起來,老爺到處找你呢!新夫人要進府了,你是大小姐,要跟老爺一起去迎接新夫人。”

焦灼的有些嚴厲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不用擡頭,我就知道是府裏新來的護院領頭蘇瑾言師父,因為他的面孔已經倒映在了水盆裏。

作為一個武師,蘇瑾言的長相實在秀氣的太過分了,再水靈的女孩子跟他站在一起都會變得粗糙起來,他剛進府時我一度懷疑他應該是我父親給我請來的教書先生,而不是一個舞刀弄棍、保家護宅的武師。

“這種時候我爹才不會希望我去搗亂,你就省省吧,別拿那種哄小孩的話來騙我,他才不會到處找我呢。”

我笑嘻嘻的敷衍著,繼續樂此不疲的用筷子戳著大青鱉的後背。

蘇瑾言的面孔被水紋晃動的有些扭曲,就在我以為他要走的時候,他卻蹲了下來扯扯我亂糟糟的辮子說道:“我知道今天是諾兒小姐九歲的生日,你是在生氣老爺只顧著迎娶新夫人,把你忘了吧,看看,諾兒小姐都九歲了,還連頭發都梳不好。”

我氣惱的擡頭,手中的兩根筷子毫不客氣的戳向蘇瑾言的眼睛。

事實證明,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諾兒跟一個武藝高強的武師動手實在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不明智到了丟臉都不知道怎麽丟的。

就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蘇瑾言已經不費吹灰之力地奪下了筷子,折成兩段扔在水裏,口氣比我父親還嚴厲的教訓道:“小孩家家的怎麽如此惡毒,這樣很不招人喜歡的。”

“我幹嘛要招人喜歡!”我冷笑著從水裏拎起大青鱉,一手抓過菜板上的刀,幹脆利落的剁掉了大青鱉的左前爪。

似是痛極,大青鱉的小腦袋和剩下的三個爪子慌亂的在空中揮舞著,砍落的左前爪掉在了蘇瑾言的身上,在他灰色的衣襟上留下了一圈暈染的暗紅色。

蘇瑾言楞楞的看著自己身上的血跡,臉上的表情驚訝極了,我挑釁的看著他,等著他的表情從驚訝到厭惡。

想惹一個大人反感實在太容易了,他們總覺得小孩子就應該是嬌憨可人的,像我這樣心腸狠毒的小孩子,沒有人會不討厭。

如我所願,蘇瑾言的面孔和眼睛裏滿滿的盡是厭惡的神色,僵持了半晌,他忽然站了起來,我以為他要走,便低頭尋找砍落的鱉爪。

頭頂驀地傳來手掌的撫摸,粗糲的,卻又帶著一點兒難言的溫柔。

我有些遲疑,不知道應不應該躲開,自從母親死後,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著法子的招人煩,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人再這樣親昵的撫摸過我,莫名的,我有些微微的舍不得,舍不得蘇瑾言那只粗糙的布滿厚繭的手。

“諾兒聽話,老爺今天要成親,按禮節,你應該去迎接一下新夫人。”

我霍地從他手底下逃開,不耐煩道:“反正以後天天見,現在去不去有什麽關系。”

蘇瑾言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精致的木匣子,遞到我面前,若無其事的說道:“別鬧脾氣了,我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打開看看。”

我盯著蘇瑾言清秀的面孔,心裏很是不悅,方才還明明全是厭惡,怎麽眨眼間就沒了,大人真是善變!

打開的木匣子裏是一串殷紅的珊瑚手鐲,規規矩矩的躺在木匣裏,美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我暗暗的絞緊手指,臉色慢慢變得通紅起來,這串手鐲我認識,聚祥寶閣裏的東西,我曾經去偷過,被當場抓住了,本以為那老板會告到我父親那裏,沒想到我被老板關了一會兒之後就又放了出來。

我當時還在揣測是不是因為那老板不想傷了和我父親之間的和氣,所以才放了我,畢竟我父親也是生意人,和那老板也偶有來往。

我傅家的家底還是很殷實的,作為傅家唯一的小姐,我當然不可能買不起那串手鐲,偷,只不過是覺得刺激罷了,難到手的東西才更珍貴,輕易就買到的太沒意思了。

“你跟蹤我?”我狠狠的瞪著蘇瑾言,莫名的有一種被人侮辱了的感覺。

蘇瑾言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說道:“大小姐,你放著銀子不去買,偏偏要趁人不註意的去偷,如果不是我恰好經過,聚祥寶閣的老板肯定會告到老爺這裏的,你就不怕老爺又生氣?”

我不屑的扭頭道:“我幹嘛要怕,他生不生氣關我什麽事。”

蘇瑾言強制的把珊瑚手鐲戴在我的手腕上,滿意的點頭道:“嗯,不錯,還好我給你改小了,正好合適,走吧,諾兒小姐,別耍脾氣了,我給你梳辮子,作為交換,你乖乖地跟我去好不好?”

聽到他說梳辮子,我忽然來了興致,討價還價道:“可以啊,你以後天天給我梳辮子我就去。”

蘇瑾言拿過我抱在懷裏的大青鱉放在水裏,調笑道:“只要諾兒小姐以後別去偷東西,乖乖地做個好小姐,天天梳辮子的事情可以考慮。”

我輕撫著手腕上的珊瑚手鐲,冷哼道:“哪來這麽多廢話,你不是說給我梳辮子嗎,我看看你這個整天只會耍刀弄棍的手能梳出來什麽樣的辮子。”

蘇瑾言的手很巧,盡管我是存了一半想找茬的心思的,可是當我看到鏡子裏那兩個辮子綰成的小圓髻時,心底還是忍不住有一絲小小的驚訝。

我倒是真沒有想到,蘇瑾言那雙滿是厚繭的手居然也像我娘那樣靈巧萬分。

跟著蘇瑾言到喜堂的時候,烏初煙正微垂著頭任由喜婆牽引到我爹身旁,我撥開眾人走到他們兩個面前,恭恭敬敬的說道:“爹,娘,諾兒祝你們白頭偕老。”

我爹稍稍松了一口氣,他大概以為我是來搗亂的,聽到我的話欣喜的不得了,俯身慈愛又心疼的攬著我道:“諾兒,你真是我的好女兒,爹爹最近總是對你發脾氣,委屈你了。”

烏初煙薄紗下的面容也放松了很多,我甚至能感覺到她方才還一直緊繃的神經猛地一下松弛了,算起來她大概也只比我大十歲吧,十九歲的年紀裏給別人做繼房,還順帶著有了一個頑劣不堪的女兒。

當我趁著他們拜堂的吉時悄悄退到賓客之外的時候,蘇瑾言沒有再攔著我。

我偷偷的溜進了祠堂裏,緊緊地關上門,點了一根香燭在擺滿靈位的供桌上。

這麽隆重的日子裏,爹爹居然都沒有想著祭奠一下祖先親人,他忘,我可不會忘,更何況我娘的靈位也在這裏。

祠堂裏光線很暗,沒有一絲風,卻又涼的滲人,燭火忽高忽低的搖擺不定,乍一看,倒好像是有人在旁邊吹動似的。

香燭後面佇立著幾排整齊漆黑的靈位,被燭火一照,濃重的影子重重疊疊相互交錯,讓人有些看不清後面的靈位。

跪拜用的蒲團很柔軟,我躺在上面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下,不知不覺中卻睡著了。

夢很長,扭曲血腥到無以覆加的程度,我在夢裏握著一把尖銳的匕首,狠狠的割著一個人的脖頸,噴濺而出的血液浸透了我的衣服,黏黏膩膩的貼在肌膚上,像蠕動的蛇鱗一樣令人惡心。

耳邊沒有慘叫聲,只有尖利的狂笑聲,刺得人耳膜生痛。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香燭也早已燃盡,連一絲蠟油都沒有留下。

我咕嚕一聲從蒲團上爬起來,鎮定的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側耳聽外面的動靜,門外喧囂的樂聲有一搭沒一搭的響著,其間夾雜著些許賓客相互道別的聲音,喜宴應該是接近尾聲了吧。

手腕上的珊瑚手鐲冰涼涼的,我把它摘下來攥在手裏,心裏忽然莫名的有些疑惑,我記得,這個珊瑚手鐲價格並不算低,至少能抵得上蘇瑾言做護院一年的工錢,為什麽他要花這麽一筆錢給我買東西?

討好?

絕對不可能,討好我能有什麽好處。

關心?

拉倒吧,誰會關心我!

我狠狠的用力把珊瑚手鐲扔到供桌下面,確定黑暗裏傳來“咚”的一聲,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祠堂。

傅家的仆人很多,但卻基本沒人敢過問我的事,也沒有人敢自告奮勇來伺候我,之前能在我身邊待上十天半月的,差不多都殘廢了,有被火燒的,有折斷手腳的,有雙目失明的。

傅家的錢也很多,所以即便是我做了這麽多殘忍的事,在銀子的遮蔽和抹煞下,也只是得到了頑劣的惡名而已。

再次回到後廚的時候,我玩過的大青鱉和木盆還在原地分毫未動,隔壁忙忙碌碌的仆人們偶爾過來取東西,看到我也只當什麽都沒有看見。

我舉著燭臺在地上翻找著白天被我砍掉的鱉爪,尋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找到,正在我失望的打算站起來的時候,眼前昏暗的燭光下忽然出現了一雙繡著淡色菊花的鞋子,我不耐煩的擡頭道:“誰啊,沒看到我在找東西嗎,擋什麽道!”

“你是在找這個嗎?”

白皙柔弱的手掌在我面前攤開,蜷曲的鱉爪靜靜的躺在上面。

向上看去,那張臉似乎很熟悉,一時之間我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懶得再想,我毫不客氣的問道:“你是誰?”

“如意。”

如意?很熟悉的名字。

我豁然想起來,是她,三年前我娘瀕死之際來救治的那個女大夫,我記得那時候她來之後我娘的病的確好轉了很多,之後沒多久她就離開了,我也一度以為我娘會完全覆原,可惜後來因為一些事情我娘還是亡故了。

只是,如意現在為什麽又會回來了呢?我家裏也沒有病人,更何況今天是我爹新婚的日子,似乎沒有理由請她來。

算了,這些事情關我什麽事,我從她手上拿起鱉爪,轉身跑回木盆前。

“你娘死了?”

“死了,三年前你走沒多久就死了。”

我隨口敷衍著,拿起水盆裏的大青鱉異想天開的想把那只爪子重新接上去,也許,可以找些針線來縫上去?

一不防備,對我恨極的大青鱉探出頭來張口咬住了我的一根手指,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眼睜睜地看著有紅色的血絲從鱉口滲了出來,可是任我如何扯拽大青鱉就是不肯松口。

身後的如意快步走了過來,只見她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鱉頭,大青鱉就老老實實的松了口,我捂著受傷的手指看著水裏的大青鱉,它那綠豆大的灰色眼睛陰惻惻的盯著我,讓人忍不住覺得心底有些發涼。

“你娘是怎麽死的?”如意撫著鱉殼微皺眉頭的問道,不知是不是錯覺,大青鱉在她的手底下似乎平和了很多。

“病死的,她一直都生病的,”我迅速的回答道,又覺得自己的口氣似乎很沒有底氣,便接二連三的脫口道,“你怎麽現在又來了?我家裏現在又沒有病人,你應該不會是回來給我娘看病的吧,怎麽?你們這些走街串巷的游醫還流行三年覆診一次嗎?不容易啊,都三年了還記得地方。”

如意對我明顯諷刺的語氣沒有任何反應,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一絲波動,只有一雙眼睛在凝神看著地上的燭火,似乎在認真的思索著什麽。

她不回應我,這實在無趣的很,我轉身打算離開,走到門口卻聽到如意篤定清晰的聲音:“我三年前治好了你娘的病,她到底怎麽死的?”

如意的追問讓我很是反感,病死的又怎麽了,難不成她治過的人就不能再病死?況且我娘都已經死了三年了,關她什麽事。

“諾兒,你變了很多,你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三年前的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如意略帶責備的質問讓我很不舒服,門外傳來了仆人的腳步聲,我不想再跟如意糾纏下去,便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跑開了。

三年前,三年的諾兒是什麽樣子?

乖巧,懂事,討人喜歡?

或許吧。

我站在喜堂裏,目光呆滯的看著外面庭院裏的仆人忙忙碌碌的收拾東西,夜已經深了,來參加喜宴的客人都已經走光了,白日裏熱鬧的宅院裏又重新寂寥了下來。

蘇瑾言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邊,開玩笑似的的說道:“諾兒小姐還不睡覺嗎?小心有鬼趁人不註意偷偷的把你抓走了。”

我皺眉看著他,不滿的說道:“蘇瑾言,我不想惹你是因為我打不過你,你能不能像別人一樣離我遠點,就算你是剛來一個月也應該早就從別人口中知道,離我近的下人都沒有好下場吧。”

蘇瑾言瞟了一眼我空蕩蕩的手腕,扯開話題道:“鐲子丟了?諾兒小姐也太不……”

“扔了。”我幹脆利索的回答道,看到蘇瑾言瞬間錯愕啞口的樣子,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破鐲子,我才不稀罕呢,”我故意打著哈欠無所謂的說道,“你說的對,太晚了,該睡覺了,傅家這麽大,以前又死過人,你夜裏帶人巡院的時候要好好點點人數,別巡著巡著多了一個人或者少了一個人都不知道。”

蘇瑾言一臉無奈的答道:“好的,多謝諾兒小姐提醒。”

我的話並不是完全在嚇唬蘇瑾言的,傅家的宅邸是我父母從別人手裏轉買而來的,我們來之前有沒有死過人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們家搬來之後倒的確死過兩個人,一個是我娘,另一個是祝馨兒,不對,還有一個,祝馨兒肚子裏那個從未見過天日的孩子,也算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吧。

祝馨兒的名字一直在我家下人的口中悄悄的流傳著,盡管她已經消失三年了,大多數人都以為她是走了,只有我和我爹以及寥寥可數的幾個人知道她已經死了,她的屍體至今還在傅家裏,從來沒有離開過。

祝馨兒曾經差點成為我的二娘,真的是只差一點點,我爹那時候甚至已經在暗地裏準備好了舉行婚禮的一切事宜,如果不是因為忌憚於我娘,我相信他一定不會舍得讓祝馨兒等那麽久的,可惜的是,祝馨兒的運氣很不好,就在我娘終於在我爹面前肯松了口的時候,祝馨兒非常不湊巧的死在了我的手上。

懷孕的人都喜歡吃酸的,祝馨兒也是,尤其是酸甜可口的醬烏梅。

醬烏梅是我娘給我的,當初只有六歲的我也喜歡吃醬烏梅,可是我娘把那一罐醬烏梅交到我手上的時候,一連叮囑了好幾遍不許我偷吃,一定要全部送給祝馨兒。

六歲的諾兒很聽話,烏紫酸甜的醬烏梅完完全全的給了祝馨兒,一顆都沒有偷吃。

祝馨兒死的很快,幾顆烏梅入口,鮮紅的血液立刻順著她的口鼻流了出來,臨死之前,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拼命用那雙抽搐的手死死的攥住了我的領口,她的眼睛睜得老大的老大的,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了一樣,直到她的身體僵硬了,口鼻處鮮紅的血凝固發黑了,她的眼睛也沒有掉下來。

當嚇傻了的我下意識的想伸出小手摳出她凸凸的眼珠時,我爹從外面進來了,來看他心愛的祝馨兒和他即將出世的孩子。

祝馨兒的屍體被處理的很快,當天夜裏我爹就找了府裏的幾個心腹把祝馨兒的屍體扔在了後院的荒井裏,並且用石塊牢牢的封住了井口。

荒井真是個好東西,不用挖坑不用埋土,棘手的屍體就這麽簡單的處理掉了。

待到那幾個心腹走了之後,我爹狠狠的把我拎回房間裏,粗糲的手掌死死鉗住我的肩頭,血紅的眼睛冰冷又驚慌的盯著我道,諾兒,你要記住,你沒有給祝馨兒送過任何東西,你知道嗎,如果將來有一天有人問起,你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聽到了沒有!

我爹的手勁很大,當時的我幾乎感覺到肩頭的骨頭似乎要被捏碎了一樣,迫於那樣的壓力,我閉著眼睛顫抖地重覆了幾遍我爹的話,直到他頹然的放開我的肩頭,我失去支撐猝然跌倒在地上,才敢閉上嘴巴睜開眼睛。

我爹沒有把我從地上扶起來,當他從我的房間裏走出去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過,從那之後,我爹對我的態度就變了,陰晴不定、若即若離的,幾乎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慈愛和寵溺。

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三年了,難得當初六歲的我居然能把事情記得這麽清楚。

銀色的月輝透過窗戶照在我的床上,光滑的絲綢背子像水一樣反射著流離不定的光線,晃得我的眼睛有些睜不開,我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走到窗前,想把窗戶關上,窗戶太高,我的手只能勉強夠到窗戶的下沿。

我沒有仆人,也不想再驚動別人,便借著月光搬來椅子踩在上面,想靠自己關上窗戶。

深夜的庭院裏靜悄悄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才能聽到後院裏嬰兒哭泣的聲音,略略帶著回聲又有些沈悶的嬰兒哭聲,像是從井裏發出來的一樣。

自從祝馨兒死了以後,每天夜裏,我幾乎都能聽到嬰兒啼哭的聲音,我沒有敢問過別人,更不敢問我爹。

我記得,我娘曾經說過,如果祝馨兒生下了我爹的孩子,我爹就會不再疼愛我,不再理我,可是現在,祝馨兒的孩子並沒有出世,我爹也一樣不再疼愛我了。

孩子,孩子,我爹已經和烏初煙成親了,他們將來也會有孩子吧,如果他們有了孩子,會不會把我趕出去呢?我那麽惡劣,我爹一定更希望有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吧,就像以前的諾兒一樣。

我心裏一個失神,險些從椅子上跌落下來。

還好,有人及時在我背後扶住了我,我驚訝的回頭,借著月光,我看到了站在我身後的人,如意。

我的房間明明上鎖了,她是怎麽進來的?

“先下來吧,我給你關窗。”

如意點亮了一盞燭火,把我從椅子上接了下來,隨後就小心的關緊了窗戶。

我坐回床上縮在被窩裏,瞪著如意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如意沒有回答我,而是把燭臺放在我的床頭,輕聲說道:“如果害怕的話,點一盞燈就好了。”

我的目光在燭臺和如意之間轉了幾個來回,不依不饒的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如意搬來一個椅子坐在我的床前,還是繞過了我的問話,說道:“睡吧,今天晚上不會再有嬰兒的啼哭聲了。”

我心裏一緊,側耳傾聽,外面果然沒有了聲音。

如意的面容在燭光下淺淺的覆上了一層薄紗般的光暈,乍一看上去,倒有些祥和的感覺,不知為何,看著看著,我竟然真的睡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房間空蕩蕩的,窗戶依舊緊閉著,燃盡的燭臺還在我的床頭,只是如意不見了。

我有些恍惚昨夜的事情是不是在做夢,門上的鎖鎖的緊緊的,完好無缺的掛在原處,如果昨晚如意真的來過,她是怎麽進來的,又是怎麽出去的?

整整一個早上我都在想這個問題,以至於我爹在早餐桌上叮囑了我很多話我都沒有記住,好在他剛得新歡,一心都在烏初煙身上,也沒有跟我計較太多,若是放在平時,怕是我早該被他又訓了一頓吧。

烏初煙話不多,除了和我禮節性的客套打招呼外,基本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從心底講,我對烏初煙是很好奇的,她看上去分明是個知書達理的大戶小姐,又尚在韶華佳齡,按常理來講,像她這樣的條件完全可以挑的到配得上她的青年才俊,根本沒有理由嫁給我爹這個三十多歲的人做續弦。

或許是家道中落,不得已而為之?也或許,她只是貪戀傅家的財產罷了。

據我所知,傅家現有的財產多半是從我娘的娘家繼承過來的,外祖父精於商道,家底頗為殷實,可惜的是他與外祖母一生只有我娘一個女兒,之前我也曾聽過傳言外祖父早年嫌棄我爹家境貧寒,對我爹並不滿意,但無奈拗不過我娘,只得勉強同意了我父母的婚事,也因著對我娘的疼愛,在他們臨終之際還是把所有的財產和生意轉交了我父母。

烏初煙是不是因為看中了這些才和我爹成的親?

我心懷叵測的扒著飯碗偷偷瞄著烏初煙的臉色,初始之時對她的一點兒好感蕩然無存,並不是我鄙視貪財的女人,只是我爹那麽欣喜的娶回一個新媳婦,就算我再怎麽不樂意,也還是希望烏初煙是真心對我爹的。

只是,烏初煙對我爹的真心到底又能有幾分呢?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我不懷好意的目光,烏初煙斜斜的瞟了我一眼,輕咳了兩聲,轉手親昵的給我夾了幾樣菜在碗裏,笑瞇瞇的說道:“諾兒小姐要多吃點,別餓瘦了,餓瘦了就不好看了。”

我低下頭默默的扒著飯,耳邊忽然傳來父親略顯嚴肅的聲音:“諾兒,你現在也有九歲了,早年還念書識字,這兩年我一直對你疏於管教,念書的事情也荒廢了不少,雖然女孩家的不要求有多高的學識,可大字不識幾個畢竟不成體統,往常給你請的教書先生都被你氣走了,我也沒太理會過,這次爹爹會再給你請一個先生的,你可千萬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不聽管教了。”

我含糊不清的答了一聲“好的”,心裏卻在思量著想讓我聽管教也要看看那個教書的先生有沒有那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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